张新杰刚到Q市的时候正是秋天开始，蹭着夏季的尾巴堪堪而过，城市被笼罩在湿热的空气里，栈桥边的浪潮进退往来。
十六岁的少年骨架刚刚长开，略显单薄的身子配上大号行李箱看起来总会让人误会是报道的准大学生，一副稚气面孔面对的是全然陌生的城市。战队是没有心思也没有那个精力专门派人来接一个报名青训营的小家伙的，张新杰从车站出来，轻车熟路地打开手机上的导航，像只缓慢爬行的蜗牛般在天桥和广场穿梭。
张新杰在地铁和公交间几经辗转，在晚上接近十点到了霸图战队俱乐部的大门口。他穿过安静悠长的走廊，经过大厅拎着行李箱往深处的训练营宿舍走。左右两条道，中间隔着还未完工的小型花园，零散的砖块散落在草丛里，一半面积的泥土暴露在外，还没种上草皮。
喧哗声由远及近，杂乱的交谈声从另一边传过来，四五个人交叠的身影紧随其后。张新杰隔着中间的小花园，看见了韩文清。
二十开头的韩文清还眉目张扬，一成不变的利落短发，上挑的眉梢还有下压的嘴角和众多报纸配图和电视转播上的那个霸图队长如出一辙。花园两侧过道的距离大概是不到十米远，张新杰的行李箱滚轮乖乖跟着人停下，在光滑地板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那是张新杰第一次见到韩文清本人，那个人看起来比屏幕里的家伙似乎要更凶一点儿，然而却因为被包裹在走廊冷清的灯光下而生出一丝冷淡的味道。平面的形象突然具体，疏远的声音如今就近在咫尺，张新杰还是觉得有些飘忽，感觉脚下已经脱离了地面，自己被什么托举着缓缓上升。韩文清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到达大厅，张新杰的视线跟着游移，他捕捉到零碎的字句，猜测他们几个人该是去夜宵摊。
韩文清的背影逐渐融进模糊的夜色，张新杰盯着对方的影子被逐渐拉长，终于重新迈开步子。
“要是他能回头看看就好了。”张新杰想。
如果韩文清能回头看看，也许张新杰就能不那么突兀地打个招呼，然后礼节性地问好，也算了却他一个小小的心愿。
张新杰选择霸图，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韩文清。
刚到霸图的几天张新杰忙得很，计划之内的、意料之外的事情都接二连三的来，零碎的安排突然充斥了他剩余的时间。等他再次见到韩文清已经快是半个月后了，第一轮选拔已经结束，宿舍的人走了近三分之一。训练逐渐稳定下来，新的审核过程和宿舍安排已经落实到位，张新杰终于有空闲的时间腾出一个完整的假日，一个人去往Q市体育馆，真真切切的霸图主场。
正值第三赛季热火朝天开赛，战队上下整装待发，作为队长的韩文清根本没有过多的心思来注意训练营的动向。霸图一往如前，嘉世势如破竹，百花来势汹汹，赛场上硝烟弥漫、火光四溅，张新杰混在泱泱观众中凝神屏息，和任何一个霸图粉丝一样，在观众席中为自己的战队喝彩。
张新杰坐在中间的位置，隔舞台还有还有好一段距离，韩文清从侧边楼梯走上来他也只能看见个耸动的身影，等对方完全置身于灯光之下才勉强地看到男人的表情。霸图队长的上场自然会引起骚动，霸图粉丝的区域爆发出一阵阵短促而深沉的呼喊，而张新杰就在座位上安静地看着。
韩文清的面庞通过两边巨大的屏幕投射出来，他还是那副凶巴巴的表情，仿佛是真正的上战场杀敌，周身都是肃杀凛冽的氛围。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两边的团队赛队员都走上舞台，呈八字型立在两侧。最后的团队赛，韩文清不可能缺席，他是霸图的主力，是赛场上不可缺少的最前方的拳法家。
两支队伍在刷新点出现，大漠孤烟领着身后的人冲出狭窄的甬道后让队伍兵分两路，从崖口包抄而入。拳法家鲜红的头带在荒漠黄沙之中飘扬而起，衣摆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刀剑相碰的杂乱声响透过屏幕直达场内每一个粉丝耳朵，拳脚生风带起沙砾石块，在屏幕视野内掀起飞沙走石的风暴。两队人马正式相碰，大漠孤烟直冲而上，扰乱视线的烟雾砂石被他的拳头打散，对面战队出战列表头像随着时间都一一黯淡下去。没过多久，辽阔的荒漠便只看得见仍然飘扬的红色头带，仿佛被狂风撕扯着，在屏幕里攒动。
场馆内顿时欢呼四起，一阵一阵的叫喊直冲云霄，在不断的兴奋欢呼里两支战队的队员都出了比赛室。韩文清领着霸图的队员站到正中央，背后的大屏幕适宜地开始精彩瞬间回放。
张新杰坐在观众席，他和韩文清之间隔着数十排喧嚷的观众，场内比赛结束而亮起的灯光有些晃眼，时而扫过还未成年的张新杰头顶。韩文清站在中央，犹如大漠孤烟笔直地立在斜坡之上那般。十六岁的少年那一刻仿佛看到韩文清和身后大屏幕中的大漠孤烟融为一体，镜片下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盛满了场馆耀目的灯光，他想要做的，就是要走过黄昏沙漠，站到韩文清身旁。
这一走，就走过整整两年。
第四赛季，张新杰担任霸图对于内治疗的位置，击败老对头嘉世，和韩文清一起站上了冠军领奖台。
在万众欢呼之中，在金色礼花之下，张新杰被簇拥在队伍中，被一群人交叠抱着。作为在赛场上战斗了整整四年的人，他们比粉丝更加激动和兴奋，胜利的礼花早就在胸腔内炸裂，他们可以不顾形象地在台上相拥而泣。
张新杰的个子还比较小，被众人挤在正中间，他两边是韩文清和季冷，他能感受到韩文清搂人的力度，以及他的笑声中溢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喜悦。
还没满二十岁的张新杰一出道就斩获了联盟冠军，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和韩文清一起，不仅仅是并肩，而是以同行者的身份，和他一起打败嘉世夺得冠军。
他还年轻啊，所有正面的激烈情绪一同涌来，他除了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张新杰手心里都是薄薄一层汗，韩文清也好不到哪儿去，搂着张新杰肩膀的手掌也全是汗，还不收力气，箍得人发疼。
其实偶像这个词离严谨自持的张新杰看起来好像挺远的，毕竟近乎疯狂的推崇和夸赞式追星模式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他从未和韩文清提起过，他在数十支战队里选择霸图，除了充分考虑过的好坏利弊外，还有韩文清的正面加成。
那时候的张新杰，同时拥有十几岁的一腔热血和不同于少年的高瞻远瞩，他早早的就在飘摇不定的海面拽住了他想要的绳子，顺着计划中的方向随绳一步步前进，走向未来。
时间总归会消磨些什么东西，同时也会促使其他的事物悄然滋长，对张新杰而言也一样。在战队的日子是重复又不断更新的，作为团队内唯一的治疗和指挥之一，张新杰的工作量绝不亚于队长韩文清，更何况在韩文清和经理的嘱托下他还得分担不少的队内事务和宣传事宜，在很多时候，赛场下的场合，张新杰所承担的远比韩文清多。
除了队内事务，张新杰所要承担的似乎又多了些——不知从何时而起的，挥之不去的，对韩文清的感情。最初的绳子仿佛摇身一变成为了红线，一头绑在张新杰小指，另一端散进模糊不清的海面。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张新杰把文件夹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按进书柜里，这是刚刚结束的青训营招新的书面材料，整整齐齐的一摞。联盟经过六七年多的发展，体系早就建立了起来，在开荒时期的大人物纷纷退场前，各家战队就已经早早计划和完善着新人的筛选和培养。霸图自然也不例外，作为从联盟成立以来就一直存在的强队之一，再加上在青少年里算得上是很受欢迎的爽快利落的豪迈打法，使得每年来霸图报道的新生都不在少数，这里放置收藏的新人书面材料几乎占去半个档案柜。
新一轮的考核刚刚结束，留下的都是青训营正式接纳的新人，他们之中有拳法家也有牧师，有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也有还没成年的小家伙。霸图的下一任队长，或许就在他们之中。
张新杰放好文件，站在档案架前，一时间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管是银武的数据还是财政支出，事实上都有电子档记录在册，更多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用到大多数纸质材料。档案室虽然常有人打扫，还是抵不过少有人走动，被阳光照耀的空间里硬生生飘起一层细微的尘埃来。
张新杰半个身子靠在桌沿，随手抽了一沓文件出来，牛皮纸内封里塞的是打印的上赛季的日常开销，自然不包括代言之类的收入和银武或者角色升级的花费，都是些诸如战队聚会、队内福利、假期开销的记录，单独成册。
霸图副队在窗口前一页一页翻动，略微粗糙的指腹把纸页捻开。很多地方都还是手写录入的，这本记录并不怎么严谨，多是日常里记载做做样子罢了，战队内部很多聚会和福利都是私下组织，没几次是正儿八经从财务里划的账。
而当队里的家伙一同出门吃喝的时候，总是爱把韩文清拉出来垫背，趁机开两句霸图队长的玩笑话才罢休。
韩文清也总是迁就的，除非他心情十分糟糕，而这个时候队里的家伙也都有自知之明，不会轻易招惹。俱乐部周围的大排档、火锅城、犄角旮旯的小烧烤摊，这几年下来，张新杰也几乎是跟着韩文清跑遍了。
张新杰又翻过一页，没想到里面还夹着乱七八糟的照片，看起来都是拍立得，右下角或者背后被人用签字笔标注了年月日。
照片总是容易被人归于怀旧的物件，很多人和事过去就一去不返，即使被人牢牢记着，却仍然抵不过时间流淌，记忆里的画面都裹上了泥浆，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只有照片能把画面真切的留下来，一瞬间一霎那，空气和呼吸都静止，每个人的音容笑貌都不会因为时间而发生变化。
张新杰记得有时候出去聚餐或者其他集体活动总有人喜欢拍照，他自己虽然没这个习惯，但也会在很多时候不自觉的用手机拍下几张，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把照片放进文件夹里。
张新杰把某张拍立得捡出来，照片上黑乎乎的底，他看到自己和韩文清，周围还簇拥着两个人，却因为角度问题只看得到他们的肩膀和头顶，还有一个入镜的剪刀手。
他的视线很快被拍立得上自己和韩文清的身影吸引过去。暖黄色灯光自上而下，洒在韩文清头顶，易碎的刘海在他脸上铺下一小片阴影。
韩文清正侧对着镜头，留下一个坚韧清晰的侧脸，他嘴角上扬，手上杯子里的喝的快要溢出来。张新杰记得那不是酒，是他刻意点的冰红茶，甜甜的，冰冰的。
这个……好像是第五赛季的。张新杰把图翻过来看了一眼日期确认了一下，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大概是纸质的东西在天气变化里极易受潮的缘故。
张新杰总觉得韩文清这几年下来都没变，纵使时间带走了韩文清性子里多余的暴躁和冲动，沉稳揉进骨子里。但在张新杰眼里韩文清总和最初他在海报和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耀眼夺目，炙热强大，如同太阳一般的存在，脾气和信念都在沙石磨砺中更加胜人一等。
反而是张新杰自己改变了很多。
想到这里张新杰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把档案放回原来的位置，在窗口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摸出手机。
是韩文清打过来的。
“队长。”
“嗯，新杰你在哪儿？”
张新杰打开窗户，想给档案室通通气，“我在档案室，新的青训生资料训练营那边弄好了，今天刚给我。”
“还没整理完？”
“刚刚弄好，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下午和晚上有没有空，”韩文清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着措辞，“今天出去走走，晚上一起吃饭吗？”
韩文清那边好像嘈杂不堪，沉稳的嗓音夹杂着汽车鸣笛的声音。张新杰还真仔细想了下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为什么韩文清突然约人吃饭？
不是队里谁的生日，也不是什么重大节假日，难道是什么特殊纪念日？思索无果，张新杰也没过多纠结，马上答应了下来。他今天接下来的时间没其他安排，夏休期仍在尾声，新赛季还没正式开始，他也就是日常的训练和逛逛论坛、微博，回复一下粉丝，以及和喻文州他们聊聊天别扯淡而已。
“那我就在俱乐部过来第二个红绿灯路口招牌那儿等你，我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到。”
“好，我会准时到的。”张新杰正准备挂电话，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那边韩文清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接着就切断了通话。霸图副队一个人站在档案室窗边，脸上少有的浮现了举棋不定的神色。
由于不清楚出于什么性质赴约，张新杰在出门着装上费了点时间，韩文清没提醒其他，张新杰第一反应肯定不是什么重要宴席一类，如果只是私下邀约穿什么也不需要过于纠结了。
最后他还是选了中规中矩的浅蓝色衬衫，简直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八月份的Q市温度还没下去，他把袖子挽上一截，露出白皙的小臂。
张新杰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韩文清已经提前一步到了，霸图队长穿着一件灰白背心，外面套了一件短袖衫。张新杰轻车熟路地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就问韩文清目的地是哪儿。
“游乐园。”
“游乐园？”
韩文清理所当然得很，目不斜视好像根本不在意此时张新杰脸上的疑惑，“我有两张票，刚好有空。”说完他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冲过十字街口，“我妈让我和别人去逛逛。”
张新杰捕捉到些信息，笑着回了句：“那个人总不该是我。”
“是相亲的。”韩文清这时候瞥了旁边的副队一眼，半分无奈，“他们催我结婚。”
“那为什么不去？”
“已经结束了，对方也是被逼着来的，”韩文清掌稳了方向盘，打了一半让车驶进隧道，“我们喝了杯水就散了。”
韩文清没添油加醋，他和对面那位女士还真就在店里坐了五分钟。对方是个作家，性子清高得很，落座点好单直截了地交待了意向，说是完全没有相处的打算。韩文清也乐得如此，各自商量好了结账拍拍屁股走人。
车穿过隧道，视线内已经能见到高低楼宇中游乐园高高耸出的设施。张新杰透过车窗望过去，心里不知道怎么还有些感慨。他多久没去过游乐园这种地方了，并且还是和韩文清一起，这是他怎么也没想过的，毕竟印象里韩文清的形象和游乐园怎么也搭不上边。
另一件张新杰万万没想到的事，是他们进场后直奔的第一个设施，是摩天轮。
“那个，队长，你喜欢摩天轮？”张新杰的视线在蓝粉色交错的大型摩天轮上转了两圈，确认了他们两个人排的队确实是通往摩天轮的队伍。
不同于张新杰的诧异，韩文清镇定得很，站在张新杰身侧双手环抱，以近乎平淡的语气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挺喜欢的，其他的不是太刺激就是太无聊，只有这个安静点儿。”
理科生工科男逻辑思维的张新杰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说实话他以为韩文清会首选鬼屋碰碰车甚至直接找个餐厅坐下来吃饭都有可能。
看这架势，这票还不是韩文清主动买的，估计是为了应付长辈的要求，或者说就是他爸妈订来让男女方增加感情的也说不定。
十多分钟后霸图正副队并肩踏进了摩天轮，在狭小的空间里相对而坐。张新杰感受着脚下的设备一点点启动，小小的盒子腾空而起，从地面缓缓上升。
“话说队长你还这么年轻，他们就逼着你相亲了？”
韩文清闻言压了压眉毛，“两年前他们就在催了，我爸妈无非就是想让我早点成家而已，说起来你爸妈没催你吧？”
“我？”
“啊，”韩文清恍然大悟般自问自答，“你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吧。”
“嗯，不过也快了。”
“可惜了……”韩文清盯着张新杰，对方显然注意到他的眼神，此时颇有点如坐针毡的不适感。
“队长说的可惜是指什么，难道是想给我拉红线？”张新杰笑了笑，“队长看起来可不适合做月老。”
“当然不是。”
张新杰本来还在等韩文清接下来的句子，而对方却戛然而止，没再把话题接下去。
摩天轮已经走过四分之一，挂在一半高度的位置。张新杰用余光瞥了一眼韩文清，对方的视线仿佛定焦在玻璃窗外虚无的远方一般，随着摩天轮的转动上升，韩文清的视线也跟随着下移，始终停留在天空与楼宇交接的地方。
张新杰反而看得入神，他少有看到韩文清这般安静又冷冽的模样，好像天边翻滚的云彩都会冷在他眼里。
对面的人好像察觉到他的视线，从发散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等会儿还要玩什么项目吗？我妈买的这票，不用也浪费了。”
张新杰本来想笑的，到最后还是认真地考虑起来有什么最方便省事的项目能划分到之后的计划内。大概是假期末尾的原因，游乐园里儿童的数量并不多，反而是携手并肩的情侣多一点。
“按照现在人流量的状态和我们排队大致所需的时间来看，我们顶多还能再玩三个项目。”张新杰斟酌着接下来的安排，仿佛平常做伤害分析报告一样头头是道。
“我没问这个，张新杰，我问你想玩什么。”
“额，可是……”
他平常也是这样，甚至还要严重一点儿。张新杰总是面面俱到，把一切都计划安排妥当然后再如实详尽地告知韩文清，没有多余琐碎繁杂的程序，在别人眼里，就是有点死板和不近人情。
甚至连韩文清有时候也会觉得张新杰好像太过于理智和拘束，明明是已经在身边待过快四年的人了，他对张新杰的接触好像永远只能停留在队友的范围内。对方执拗、理性、且永不逾矩。就好像看得见摸不着一样。
“我说你，好歹是游乐园，就不要那么计较了，游乐园就是玩的地方。”
是脱离比赛、训练、工作之外的地方，别总是那么斤斤计较啊。韩文清下意识地想，他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堵住。
张新杰就是这样的存在，他并非刻意计较，也不是强行将日常和工作划分开，他只是用他惯用的方式和态度来对待而已。韩文清释然，觉得反而是自己想得太多。
韩文清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摩天轮已经旋转过一半，韩文清和张新杰所在的位置即将到达摩天轮顶点。天气提前入秋，此时的Q市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最热闹的时刻，橙红色的云彩翻滚着涌往太阳的方向。在摩天轮的顶点眺望出去是广阔热烈的天空，脚下是熙攘的人群。
在呲啦的响声后摩天轮的霓虹灯自下而上逐一亮起，蓝粉的底色逐渐模糊，亮晶晶的红黄彩灯把整个摩天轮都包裹起来。
张新杰还是觉得这气氛太过诡异了，他不仅和韩文清一起来了游乐园，还两个人一起坐上了摩天轮。偏偏是摩天轮，这种在众多爱情故事中表白、亲吻、或者是分手诀别的地方，他和韩文清周围是过于少女的粉色系空间，头顶有亮着的彩灯，窗外是被晚霞染得血红的天空。
“现在天黑得好早。”韩文清喃喃了一句。
“今年入秋得早吧，昼夜时长变化已经很明显了。”
“今天麻烦你陪我来凑热闹了，谢谢。”
“不用，我该谢谢队长才是，我可是蹭票来的——或者更应该感谢队长的母亲？”
“谢她干嘛，要不是他们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大假期的被扔去相亲的地步。”
“这是人之常情吧，两年了队长难道就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吗？”
韩文清踌躇了一会儿，“……没有。”
应该是没有吧。
“挺可惜的，”张新杰接着道，“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这里可玩性挺高的，并且我留意到有配套的餐厅和大型休息室。”
“还有这个，”张新杰指了指头顶，“摩天轮，要是队长有了合适的人选可以带她过来，大部分女孩子都会喜欢这种。”
“摩天轮有什么好的。”韩文清顺嘴吐槽了一句，仿佛忘记了刚刚是谁选的这里。
“女孩子会喜欢的，摩天轮只是个形式，不过她们可能会在乎很多形式主义的，比如‘在摩天轮顶点亲吻的情侣会永不分离永远相爱’这类的，就像她们相信各种星座的说法一样。”
“你接触的都是这种小女生吗？”
“……我接触女性比较频繁都是在学校。”
张新杰和韩文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昏黄的空间里他也没敢去直视对方的眼睛。两个人倒是出乎意料地一致把视线定格在窗外，看着灯光从脚下蔓延到整个游乐园，场外的街道和大厦也一同进入夜晚的状态。
张新杰总觉得今天的经历过于梦幻了，朦胧得他找不到一点实感，他感觉自己好像难得的从荣耀、从游戏和工作里爬出来，能好好的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感受自己的心跳。
他也才不过二十岁开头，如果不是因为荣耀进入联盟，他不会成为霸图战队的副队长，更不会遇见韩文清，或许会稳稳当当升入大学，甚至现在都开始了一场学校里的恋爱。
但是张新杰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荣耀改变了他太多，他是怀着坚定固执的目标放弃了原本铺好的路，走上这条崭新的大道。
不仅仅是荣耀，对于韩文清的感情也一样，它们并非不可控，反而是张新杰自我选择的结果，是因为张新杰自己才成为了必然事件。
现在这样也不错，他并不担心埋怨红线那头是不是韩文清，相反的他觉得这只有一端的红线也不错，他可以自由地、不受拘束地带着红线奔跑。张新杰靠在摩天轮窗沿，感受摩天轮一点一点旋转下降。
一圈结束，张新杰确定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和韩文清下了摩天轮，踏上出去的石梯。
“下一个目的地就去鬼屋吧，刚好这会儿那里人少。”
“嗯。”
张新杰跟在韩文清身后，这场景就像是几年前他刚来报道那天一样，他能看见韩文清挺拔坚定的背影。
韩文清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子侧对着张新杰。
“怎么，队长有东西落在上面…”
张新杰还没问完，近在咫尺的韩文清抬起一只手，抻直了手掌在张新杰脑袋上比划了两下。
“？”
“你——”韩文清盯着张新杰的头顶喃喃道，“长高了不少。”
张新杰被韩文清弄得云里雾里，不过下一秒他就没心思考虑这个了。韩文清垂下来的手直接握住张新杰，拉着人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走。
“队长，东西落下了的话直接联系设备管理员比较方便。”
张新杰被韩文清拉着在人群里穿行，他还在疑惑韩文清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着急。哪晓得他从韩文清脸上一点也没看出点着急的味道，反而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我们再坐一次。”
张新杰听见韩文清说。
“什么？”
“我说，我们再坐一次摩天轮。”
韩文清的语句和他的手掌一样温热而有力，张新杰愣了两秒，终于从两人紧握着的手掌意识到什么。
红线那边不再是浑浊朦胧的雾气，另一头牢牢系在韩文清手上，并且这个人正朝着张新杰跑过来。
END.
